2013年4月11日 星期四

內本鹿11年家屋重建心情筆記—我們都走在回家的路上(吳函紜)


內本鹿11年家屋重建心情筆記—我們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吳函紜(政大登山隊 台師大環境教育研究所研究生)
    這篇文章內容主要整理自我參與內本鹿11年家屋重建隊20天的過程中,在山上寫下的筆記。今年下山過年期間與山隊朋友碰面,朋友一見面就問我:「這次上山感覺怎麼樣?」「覺得自己在這趟旅程中,對那塊土地建立了比我自己預期還要深的情感。」我想了想之後這麼回答,而這也是現在的我對自己在這趟旅程中最明確感受到的收穫。
    或許是因為曾經走過,對背負重量、路況的擔心從一開始就不多;也或許是因為上山前,工作持續忙碌了一陣,以致上山前並未花時間靜下心跟自己對話、建立自己對這次上山的期待或自我要求。在這次上山前跟上山的過程中,在與夥伴們相處的過程中,確切意識到了自己並不像過去上山前有著各種期待,僅是帶著想要跟族人們一起上山以及回到dama biun老家目的,因此也才在下山後對那產生的比自己預期還要多的情感感到意外。
    dama biun大概是我這次決定要一起上山的原因。從沒想過自己對這位長輩的情感有那麼深,真正一起上山是2008年去Halipusun,也是跟他僅有的一次。對於那趟的記憶現在也只剩下當時在沙灘營地打包準備出發的我打了個噴嚏,於是他叫我停下手邊的工作,過去火邊陪著大家喝飲料;還有夜晚圍坐火邊映著火光的臉孔。至於曾有的談話內容則是一點都記不得了,對他的個性刻劃多是來自從前聽著棒棒、小圭講述與他相處的故事。
    記得聽到他離開的那個早上,我一個人在工作室,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原因地眼淚就止不住的流。經過了告別式之後,繼續投入了忙碌的日常,也決定了今年要跟大家回家,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當時的難過,但在南下鹿野與大家會合回家的夜車上,或許是忙碌的生活工作久未沉澱,其實心中的不解與不捨只是暫時被日常的吵鬧的掩蓋;也或許只是因為上次搭這班車是為了參加他的告別式,總之在夜車上,心中的某個開關在我沒意識到的時候似被打開,眼淚又在我預期之外不受控制的流下。心中的驚訝是大於難過的心情,從沒想過這位長輩的離開是如此的影響著我的情緒。當下只是告訴自己,這是提醒著自己這次是為何而來。
    跟著大家上山,先後進行了祈福儀式、辦了記者會,但真正擁有「我真的又跟著這群人回來了!」的實感,是在第一個晚上嘗到新鮮內臟的時候。熟悉的味道、觸感都讓我想起第一次學著接受這些生活方式的自己,也偷偷慶幸著身體內「山上的我」依舊,沒有被都市化了。
    在接下來一直到下山的過程中,心中總是有許多紛亂的感覺無法釐清,雖自覺這樣的情形,但也無力,圍繞著自己想著好多問題。想著自己要怎麼成為團隊的一員?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別人需要哪些幫忙?要怎麼協助讓團隊的事情可以順利進行?哪些是我可以做的?
    在想著要參與的同時從以前就潛藏著的聲音也不斷出現:「我要去的地方終究不是我的家。」對於「尋根」、「回家」這件事的意識是因為參與了內本鹿的尋根才開始思考,瞭解這件事對族人的意義後,也開始會在心中質問著自己,「這麼熱衷跟著別人尋根,但自己的根都沒找過,難道不可笑嗎?」,這樣的感受隨著第二次、第三次跟著族人上山,越加強烈。這也是2009年的參與之後,對於參與家屋重建這件事卻步的原因。雖然我可以用因為這群人很努力想要實踐這個夢、因為自己剛好有一點能力可以幫忙、因為我很喜歡跟這群人上山、因為我想學習原住民的山林智慧等等來作為參與的理由,但說著這些話的同時,心中的某部份還是未被說服的,我想這也是為何總是聽到族人說著感謝我們的參與。
    雖然想著許多問題,但是旅途還是令人愉快的,就像是與多年未見的好友重逢,那些熟悉的部分令你看了會心一笑,而這數年間新的變化則讓你滿懷好奇、躍躍欲試,跟著這群有新有舊的夥伴們上山,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在山上的筆記中,還記下了幾個場景:
    要回到大崩塌的時候,跟小八聊到自己的心一直沒有靜下來,覺得能這樣跟他人訴說好很多。當時很真的很感謝小八的關心。
    某個晚上在火邊聽淑貞姐講老獵人教育後輩、處理獵物的氣氛,喚起了我那唯一一次跟dama biun上山的記憶,始終模糊的他在山上的模樣似乎終於鮮明了一些。
    生理期在預期之外突來,影響心情低落煩躁,但同時也天人交戰地告訴自己不該把情緒表現出來。一直記著第一次跟總結上山時他叫我爬山要記得笑,因為領隊看到隊員表情沉重會有壓力;只是生理期來的那個早上,當下真的覺得自己要笑不出來了,直到後來上到淑貞營地,想到許多人都是忍著身體的痠痛在行走,憶起了總結以前說過的要忍耐,心情才調適過來。
    最後離開揹工路回到林道時,想到即將下山,心中湧起一股不捨。看到大家臉上掩不住的興奮,想是大家都有著期待下山要做的事情,在這樣人與人的相處交流中,又讓我看到了自己與他人的同異。下山即將面對的過年,意味著我又要帶著未解的心結回到自己的家;有一段走在林道的路上,拼命思索著想找一件可以讓我期待下山的事情。最後好似還是沒想到,但終是在說說笑笑中下了山。
    Nabu的談話,常常都讓我覺得像是背負著什麼東西,很深很重。
    三小獵人跟Nabu、海亮、總結的相處,讓我想起以前看過的笛鸛這本小說。小說當中有一段提到部落男人外出淨山放風,當時看到作者描寫年長階級跟年輕階級相處的態度、試驗等等情形,讓我第一次理解並認同了打獵這件事的意義。
    三小獵人跟金臺的相處,如果說三小獵人跟長輩們的相處讓我覺得像是個不能打斷的儀式,那他們跟金臺的相處就像是國中時期看班上臭男生下課聚在一起打鬧嬉笑一樣,讓我覺得又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加入。
    20天的旅程下來,發現自己多數心得都是關於「人」的。想想跟幾年前總是在思考打獵、生火、爬山等,懷疑著自己到底是在破壞還是在愛護自然,或許是因為現在已找到自己之於自然的立場,因此關懷傾向也從「自然」漸漸轉移到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比起以前覺得人是自然的破壞者,現在更認同人應該是自然的一部份。
    這次在山上所擁有的一些談話還有生活行為之中讓我深刻感受到「家屋重建」的過程也是原住民民族認同的重建。做為一個從族人身上得到許多的受惠者及朋友,還是希望能夠在這緩慢長期的過程中,在我有餘力的時期,盡一份自己小小的能力。這條回家的路,還是想再跟族人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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