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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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登山到山林生活,輔十入山記行



晚上大家圍著剛搭好的三石灶共吃一鍋麵的時候,舒安摘了一把冇骨消跟咸豐草的葉子,放進鍋裡燙,跟著熱呼呼的湯麵一起吃下。今天一早跟他分享冇骨消之後,他一路上摘食果實跟葉子,開心的跟我分享他感受到的各種味覺刺激(甜的、香的、清的),儘管我只覺得吃起來有股香菇味。他笑起來的時候,顴骨圓滾滾的像兩顆打蠟發亮的蜜蘋果。

「喔對了,你還記得我嗎?因為我最近剪了頭髮怕你不記得……」過了很久他才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我當然記得,一個多月前 Tama Dahu 到桃園體大的國際野地教育研討會辦了一個火的工作坊,他就是學員之一。那時候我們在體大校園的松林裡一樣在火邊聊天(是營火盆上的火,你知道的,都市裡怎麼能夠隨便起火)。我記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倒是對他的頭髮長短沒什麼印象。

舒安大學時念的是森林系,又參加登山社,跟山之間有很長的一段故事。在校時期他們很常探勘南澳一帶山區,尋找駐在所、古道與舊部落遺址,因而認識當地的許多泰雅部落。而現在他跟他的夥伴有一個工作室,專帶一些比較沒有入山經驗的人入山,「用比較慢、比較生活感的方式去爬山」。然而在夜裡分享的時候,他卻說他在山中迷失了;他學習用原住民的方式入山卻不知道自己是誰,在帶領的過程中他感受不到在山中純粹的快樂。山走得太深的時候,人會失去方向。

舒安是輔十的學員之一,就像舒安一樣,每個學員都跟山有一段私密的關係,或深或淺。有人百岳走過兩輪,也有人最近才採購新的登山背包,但每個人跟山之間都有一點什麼,或懵懂或汲營的摸索當中,這樣的摸索引領他們參加了輔十的課程。

輔十(第十屆輔導員)是內本鹿 pasnanavan 的母協會——生態登山學校的另一個子計畫,主要目的是培養有志於登山引導的人,不管是正式從業人員或業餘興趣。培訓的內容從登山技術到引導諮商都有,也安排了這次到內本鹿山區的課程。事實上內本鹿 pasnanavan 雖源於登山,更致力於開啟登山的另一個視野,從原住民(尤其是布農族)世世代代在山林裡生活的角度看待入山。

這次入山課程的路線是初次嘗試,將過往經常舉辦課程的兩個地點:延平林道與內本鹿古道連結在一起。這兩處都屬於紅葉村的後山,鹿野溪中下游的北岸,然前者在海拔 1000 公尺左右,後者約 400 公尺。這次的課程就從上方的延平林道進入山區,再沿著稜線下切到鹿野溪溪底,最後從內本鹿古道出來。過程中穿越民國伐木時期的林道與日治時期的警備道、布農家屋,將山林的百年歷史濃縮在三日山旅之中。

第二天晚上在火堆旁特別安排 Tama Katu 為大家說說山裡的故事,課前大家撿柴炊煮、生火烤肉,頂著頭燈吃飯,撫平身體一日行走的疲憊,四周的黑暗傳來蟲聲唧唧,水聲轟隆。

「這條溪是把喜告溪,鹿野溪……。」飯飽後 Tama Katu 開頭便說,背景的溪水聲依舊,把眾人帶回布農人仍居住在溪水上游高山的時代。這片山林曾經是不同族群(魯凱族、卑南族、布農族)生活的空間,他們依山而居,過著近乎自給自足的生活。後來政府開始大幅開採山林資源,山腰上有運送木頭的林道,溪底則計畫建設水壩發電。直到出現了種種環境問題,土石流、生態破壞等等,這些開發才終止,卻成為山林裡抹去不掉的傷痕。Tama Katu 回憶兒時的鹿野溪是終年清澈的,如今卻是黑水滾滾。

保育觀念興起之後山中曾經寂靜一時,直到近代登山活動逐漸興起,輔十也可算是在這波潮流之中。登山人在山中各有追求,或許是冒險突破的成就感,或許是置身荒野中的療癒感。從過去到現在,人類總在向山林伸手,希望從山林得到一些什麼,不管是物質上的或精神上的。溪水淙淙,山始終如此回覆人類的請求。

Tama Dahu 說:「我不喜歡爬山,但我喜歡在山裡生活。」

在山林逐漸向民眾敞開的今日,Tama Dahu 希望學員能夠從生活的角度認識山。如果爬山只是帶著厲害的裝備,複製一套都市裡的舒適生活到山裡,一切只是走過、看過卻不曾進入你的生活,那算是「入山」嗎?每一次的拾柴、每一次的採集都是跟山在交換生命,建立彼此的關係,只有在這樣付出與接受的反反覆覆中,我們內裡才能自然而然的長出一種與一草一木一獸同為山中一員的認同,從內部的觀點去思考山,讓自己——即使只有一點點的——成為山的微小的一部分。

「即使感到不舒服,那都是我們跟大自然最真實的連結。」Tama Dahu 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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